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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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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章

趙薇然頷首示意,隨後坐下。

張冰冰專業地拿出錄音筆,摁下了開始。一邊一個年輕小男生,擺放著攝像頭,對著她們。

張冰冰當記者快8年了。對於受訪人的每一個微表情和動作,她基本拿捏在手,大概知道對方的心理活動。現在雙方不說話,有點冷場。周周也只呆坐在趙薇然的旁邊,眼眸抗拒攝像頭,淺淺雙眼皮褶皺眨巴不停,一副強忍住緊張的模樣。

先采訪趙薇然吧,等周周適應好周圍環境。

她問,“趙醫生您當醫生這段時間,遇到的病人可以說不計其數。在眾多病人裏,為什麽就只對周周提出綠色通道呢?是您覺得這個病人於您而言,是特殊的存在,還是基於什麽理由呢?”

趙薇然短暫怔住幾秒,她從沒想過要把李燦的故事拋之於眾。那是她心裏的傷疤。她嘴唇上上合合,有點為難,想不出措辭。

張冰冰臨場經驗豐富,“如果我們不方便說的話,我們可以換一個話題。”

這些天,李燦辰消失以後。她原本的心,早就漂浮在無岸的遠方。沒了李燦辰分她的心,她愈發控制不住對李燦的記憶。好幾次看著周周,臉上的那分白弱的模樣,被病魔纏身,早早喪失孩子的玩樂天性,她總會忍不住想起李燦。

前面一次,她對李燦辰的在黑夜無限放大。思緒也不知道怎麽了,腦海裏全是李燦辰。即使每天按時吃藥,那天她還是做了以往逃避的夢,夢裏是李燦。

書桌的老木,刻著一屆屆學生留下的塗鴉,在眾多塗鴉裏,一道紅色劃線格外醒目--三八線。

耳邊是蟬鳴四起,窗外高大的梧桐樹,綠葉繁茂。空氣裏是夏季的燥熱。旁邊少年單薄病白,那冷白像是夏日為數不多的涼意,女孩坐到他旁邊好似不熱了。

但她眼睛還是有點困,夏季午後的困頓,卷上女孩的臉。她一只手撐在左腮,肥呼呼肉感的臉,是少女的可愛天真。

臺上王桐正在講歷史課,手裏拿著一根竹條做的教鞭,在教案上打來打去,試圖激起困乏學生的精神。王桐清桑,“都清醒啊,清醒,下午第一節還是歷史課,老師知道你們這是生理上的困,但還是得聽課啊。”

那幾道教鞭聲,沒有激起趙薇然的興趣,眼神依舊漂浮。

而她旁邊的李燦,從始至終,漂亮的桃花眼從未離開過講臺的重心,眼裏耳裏都是歷史課。

王桐見幾聲教鞭還是沒有遣散底下的困意,她一改平日的教學風格,“正式講課前,我給大家提個問題,正確回答的人有神秘禮物一份。”

聽到禮物二字,底下的同學們剎時就來了興趣,全班同學的小眼神,一齊看著講臺,眼裏的困意也煙消雲散。

趙薇然也不例外,放下了撐著下巴的手,晃蕩了幾下腦袋,眼睛用力眨巴幾下,打起精神看著講臺上的王桐。

老師見這招還不錯,笑著提出一個問題,“這個問題呢,是歷史,但不涉及我們這學期的課本歷史。簡單來說是一個二戰期間真實的故事。戰後,一國將軍抓住了另一國的俘虜,將軍把這位俘虜叫到面前,他對俘虜說,我面前有兩張紙條,裏面一個寫著死字,一個寫著活著,你從裏面挑一張,挑到活字,那你就活。”

“其實將軍耍詐了,裏面兩張都是死字。那個俘虜何嘗不知,前面他的同胞在紙條選擇下從無裏例外都是死字。這只是將軍冠冕堂皇的殺伐罷了。可最後那個俘虜,選擇了紙條,但卻活了下來。你們誰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嗎?”

底下的學生,左顧右盼,耳切私語,討論著答案,可過去了好幾分鐘,都無人回答。

直到那個少年站了起來,他病白的臉,棱角弧度流暢,是瘦削得幾乎只剩一點肉包著皮。但他目光決絕,桃花眼裏的專註,眼尾的海浪自由而愜意。

回憶到了這裏,趙薇然依舊作為一個旁觀者,她不是夢的主導者。她沒有聽到少年的回答,夢境很快就切了畫面,她看到了荷花池邊少年手上,腿上沾滿了泥濘。

那桃花眼的光芒,直直停留在少女身上。可一邊少女哭得泣不成聲,鼻尖都在打顫。

很快她竟看到躺在石板路上的少年,發絲惹了泥,眼角處,鼻尖沾著一個手指印的泥濘。他淺白的T恤也圍著一圈圈的泥巴,堆在他身上。少年微微的喘息,他蒼白地看著少女,唇邊盡可能笑,他卻沒有了力氣。

他只能拼勁全力說,“別怕。我在。”

這段記憶她很久都沒夢到了,似乎只要沒夢到,她好像就能否認當初的事實一般。可她錯得離譜。這個錯她一直背負了十幾年。

很快,她看到少年躺在荷花邊的臉,開始變化。

他的身子,也在變化,或者說在長大。

不可思議,或者她萬萬沒想到。那張臉,她怎麽也無法相信--竟是李燦辰的臉。

下顎線分明,五官立體。病白的臉,變成了冷白皮。那雙桃花眼,也像是落地發芽,到長成初樣。眉眼處,依稀還有小李燦的樣子。眼尾彌漫,眼神純情,似勾,似玉。

這個猜想,她從第一次見到李燦辰就想過,可他就這樣出現在夢裏,她還是震驚如滔天地海。她的胸膛伴著吐氣吸氣,而起伏不斷。

她想,可能最近是有點想他,想得太多,才會做這樣的夢。夢本就是假象,不可信。如果可信,那她在夢裏救助那場噩劇,又為什麽重覆了十幾年,一直如夢魘般纏著她呢?

張冰冰的這個問題,讓趙薇然楞神了很久。直到張冰冰一句又一句地,“趙醫生,您還好嗎?趙醫生?”

趙薇然堪堪回過神,眼眸裹著紅意,眼白處結著紅絲。情緒逼上了頭,她鼻尖酸澀,強忍住喉嚨的不適感。她淡淡搖搖頭,“不好意思,我們繼續吧。”

張冰冰微凝神,試探問,“那先前那個問題....”

趙薇然呼吸的動作很大,胸膛襯著布料,也一起起起伏伏。她深吸了口氣,捏緊了右衣角。她做了一個決定:這麽多年,她的罪行她承認,也不想去試圖忘記,抹掉自己的罪行。

她不能再躲避了。

於他,太不公平了。

盡管心理建設勉強搭好,她的聲線還是很明顯地抖著,“這些年我接觸的病人很多,各色各樣的病人,以及他們的家庭我都見過。但只有周周,很像我一個故人。他們都有一張病白的臉和一雙渴望五彩繽紛世界的眼神。”

張冰冰:“聽您的聲音,有一種對那個故人很深的感情,是思念還夾雜一點無能為力,冒昧問一句,您那位朋友後來是...”

--過世了嗎?

趙薇然手掌合攏,眼框裏眼淚在打轉,其實她可以選擇不回答。但她還是拼命忍住了情緒的宣洩。她的背都在輕顫。旁邊周周,也發現她趙姐姐的情緒,她只能小手拉著趙薇然的衣角,輕輕搖晃,這樣安慰著她。

她無處可逃了,已經十幾年了。

趙薇然眼神向下,看著自己的手,這雙手長大了,可當初拉她一把的手,卻不見了。她有點哭腔,“我不知道,我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他。我希望他也如期長大了,某一天我們能微笑揚手,揮去歲月的痕跡,就這樣見面,但終究可能是我太過奢望了。”

張冰冰共情能力很強,“所以您是對您故人的一種愧疚,加則看見與故人一樣的周周,這份內疚就化為了您對周周的特殊。”

趙薇然眸色一楞,張冰冰一字不差。

她點了點頭。

張冰冰直覺趙薇然和她的故人,有不一般的故事。她清楚輿論大眾喜歡的是什麽樣的話題。她想繼續從這個角度深挖,雖然她也瞧見了趙薇然情緒很難壓抑,但為了節目效果,只能這樣了。

她問,“那您當初選擇醫生這個職業,也是因為他嗎?”

趙薇然的聲音是回憶的無力感,“算是吧,我初見他時,他那張臉很白。我還問他,他怎麽那麽白的。他說,他這是病白。我那個時候不懂事,還問他怎麽才能和他一樣弄一個一模一樣的病白。後來我才知道,心臟病原來是那麽痛苦的事情。跑步,簡單的運動對平常人最簡單不過的事,可對他們來說可能是一輩子無法跨越的鴻溝。”

周周聽到這,兩只大大的眼睛,也閃爍著淚花。她也是那個一直想去擁抱風的女孩兒。原來,趙姐姐也有一個像她一樣的朋友。

趙薇然:“後來,發生了一件事,我再也沒見過他。那件事,我可能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。所以,我想我的餘生,成為醫生可能是贖罪又贖己吧。”

張冰冰有被她感動到,雖不能感同身受,可那份情,聞之動人。

她漸漸拋開了輿論算計,打從心眼裏,想幫助她,“那這些年裏,你沒有試過找到他嗎?或許他還在呢?”

趙薇然嘆了口氣,千百次的失望,面對這樣的問題,她驚訝於自己的淡然了,“找不到。所以,我期待未來可能會有相遇的那一天吧。”

張冰冰眼睛有點受傷,她穩住自己的專業態度,將話題重新拉回了醫院的公益基金和對周周的采訪上。周周見這個記者姐姐之前對趙姐姐的提問,也不是那麽猛如洪水虎獸,她也漸漸放平了心。

後面的話題,大概提了幾嘴,醫院公益基金設立的初衷是什麽,周周是第一個受益者的原因,以及醫院未來的發展等等。

采訪的時間,在午休裏,一點點流逝,到了最後一個自由環節。張冰冰問趙薇然,“您有什麽想對觀眾朋友說的嗎?或者您也可以對您那位朋友說些什麽?說不定,他也恰好在看這個節目。”

趙薇然眼裏的光,突起,這麽多年,張冰冰的提議,給了她新的思路。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旁觀者清,當局者迷吧。她悟了這麽些年,也從未想到或許可以從媒體出發,去尋找他。

昨晚的夢,那個將軍與俘虜的困境。

腦子裏的一根弦,斷了十幾年,在此刻,終是續上了。

趙薇然看向張冰冰,“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?”

張冰冰笑,“當然。”

趙薇然摩挲著記憶裏的話語,那個燥熱的夏季,還有窗外熱氣撲撲的梧桐樹。以及少年一勇而起,眼裏的決絕透徹,當初只有他應下了這個答案。

王桐當初沒有公布正確答案,而她記憶裏的答案,只有李燦說過。只要是他或者至少聽過這個故事的人會知道。即使到最後沒有找到李燦,至少她找到了和他有關系的人或事。

可能她還是有點小私心,也許李燦辰就是他呢?雖然這可能性,早在初見時,他已親手斬斷,一點渣都不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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